本文发表于《新民晚报》2023年3月2日

“毒列车”折射美国深层问题

彭博

　　此次“毒列车”事件让公众得以一窥利益集团对美国政府决策者的影响力之深，及其对普通民众利益的漠视度之高。

　　距离2月初发生的美国俄亥俄州“毒列车”脱轨事件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了。围绕此次被称为“切尔诺贝利2.0”的人为灾害事件，美国各级政府、政党、灾区民众、运输公司等各利益相关方展开了一场多维度多层次的博弈，充分暴露了当前植根于美国政治体系的一系列深层问题。

　　与此同时，又一列由俄亥俄州“毒列车”运营方诺福克南方铁路公司运营的列车于当地时间3月4日在俄亥俄州发生脱轨事故，当地官员命令居住在事故现场附近的居民就地避难。

　　一、“毒列车”引发“毒政治”

　　从过往历史记录来看，每当飓风等自然灾难或是工业事故等人为灾害袭击政治分裂的美国时，“毒政治”往往紧随其后。伴随此类事件的发生，反对党通常会祭出一张政治记分卡，尽其所能对执政当局展开攻击，以削弱其执政合法性，而灾害本身与受灾民众的安全与诉求则往往成为博弈各方利用的政治工具。此次“毒列车”脱轨事件也不出意料地未能摆脱这种政治怪象。

　　自脱轨事件发生以来，共和党与民主党之间的相互指责与相互推诿就从未停止，表现出对该事件截然不同的两种叙事。这种相互攻击在美国前总统、共和党人特朗普到访事故发生地俄亥俄州东巴勒斯坦镇时达到高潮。

　　一方面，特朗普不仅抨击拜登政府与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没有及时甚至拒绝向当地民众提供必要援助，而且直接指责拜登本人宁可向万里之外的乌克兰伸出援手，也不愿亲临事故现场对本国受灾民众进行慰问。另一方面，白宫当局则将此次列车脱轨事件归咎于特朗普政府，指责其以技术益处尚不确定为由，在2018年废除了奥巴马政府通过的一项法规，该规定要求载有某些危险化学品的火车使用电控气动制动器。

　　前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美国现任交通部长皮特·布蒂吉格是另一位站在此次“毒列车”事件风口浪尖的关键人物。布蒂吉格被公认为民主党内的后起之秀，尽管交通部长的职位为其未来可能的竞选活动提供了一个积累政治资本的平台，但在基础设施问题频发的美国，该职位也会给其带来意想不到的政治风险。在此次脱轨事件发生的十天之后，布蒂吉格才首次抵达事故现场。

　　对此，佛罗里达州共和党籍参议员马尔科·卢比奥在社交媒体上称，布蒂吉格“是一个无能和冷漠的人，只专注于自己幻想的政治前途，应当被解雇”。作为回应，布蒂吉格指责特朗普到访俄亥俄州的政治作秀是对其之前撤销必要安全措施的遮掩。

　　“毒列车”事件之所以导致“毒政治”的持续发酵，不仅源于美国两党不遗余力相互攻讦的常规操作，更在于事故发生的时间敏感性，以致某些美国媒体将该事件引发的一系列后果视为“2024年总统竞选的预演”。有美媒指出，特朗普对东巴勒斯坦镇的访问是“一场几乎不加掩饰的竞选活动”。根据路透社和益普索2月中上旬的最新民调，特朗普在共和党2024年总统候选人名单中处于领先地位，其访问之举颇有乘势而上的意味。同时，凭借其竞选经验和在拜登内阁中的影响力，布蒂吉格被不少民主党党内人士视为下届总统竞选的“黑马”选手，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其为何在“毒列车”事件中遭到同样有意角逐下任总统的卢比奥的猛烈攻击。

　　二、利益集团漠视民众利益

　　此次“毒列车”事件让公众得以一窥利益集团对美国政府决策者的影响力之深，及其对普通民众利益的漠视度之高。长期以来，大型运输公司向游说者支付数以亿计的美元，以求放宽安全规则与人员配置水平，从而在靠牺牲安全性来回报股东的同时追求自身利润的最大化。在游说者的要求下，政策制定者往往会削弱那些保护工人、社区、环境与消费者的规定。

　　负责跟踪竞选财务和游说的非营利组织OpenSecrets的数据显示，货运铁路行业在过去十年中花费了超过2.54亿美元游说联邦政府。同期，行业雇员和政治行动委员会为联邦竞选活动捐赠了4360万美元，其中大部分资金流向了共和党人。布蒂吉格指出，“诺福克南方公司和其他铁路公司没有支持那些可以改善铁路安全的努力，而是在法庭上花费数百万美元，并游说国会议员反对常识性的安全法规”。俄亥俄州民主党籍参议员谢罗德·布朗对企业游说者具有的普遍影响力表示遗憾，他明确表示“国会和政府过度听取企业说客的意见是有问题的”。前联邦铁路管理局官员兼铁路技术顾问斯蒂芬·迪特梅尔称，货运铁路行业“似乎完全反对每一项新的安全法规”。

　　根据相关专业人士的观点，此次“毒列车”脱轨事件在技术层面是完全可以避免的。铁路信号员兄弟会研究主任克里斯托弗·汉德表示，在事故发生前的几年里，诺福克南方公司就已经取消了负责检测过热问题的“关键维护”职位，这是导致此次脱轨事故的关键所在。

　　通常来讲，铁道每25英里要安装一个使用红外传感器测量轨道热量的热箱探测器，并由被称为“电子引领者”的专业信号员对热箱进行维护。三年前，诺福克南方公司在包括东巴勒斯坦在内的地区有5名这样的专业信号员，然而在事故发生时该数字已经降到零。该职位的取消，意味着维护热箱的重任落在了信号维护人员的肩上，而他们对热箱探测器一无所知，几乎没有接受过任何相关培训。相关数据显示，铁路行业在2022年共花费超过2455万美元买通两党政客，促成联邦法规不要求对铁路热箱进行维护。

　　事故发生后，尽管诺福克南方公司承诺将花费650万美元帮助因脱轨事故而遭受有毒化学物质释放影响的当地居民。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该公司在今年早些时候表示将花费超过该赔偿金1000余倍的数额（75亿美元）回购自己的股票，以确保股东的收益。这种反差使受灾民众感到自己正成为强大资本的“牺牲品”，进而引发了以“利润高过人命”“化学品核爆小镇”为口号的抗议行为。

　　三、美民众对政府信任渐失

　　鉴于美国各级政府在“毒列车”事件发生后所表现出来的政治虚伪、救灾迟缓、信息模糊等问题，民众对从地方、州到联邦领导人的质疑与不信任正在蔓延。

　　拜登总统至今仍未前往事故发生地东巴勒斯坦镇，而是在特朗普访问该地的压力下才一改起初拒绝给予紧急救援的态度，派遣交通部长布蒂吉格与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及美国环保署的官员代替他前往。凡此种种与拜登以往“首席安抚者”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美国西北大学2021年的一项研究称，拜登的经历“培养了一种同理心，使他能够通过共同的悲伤和痛苦与其他美国人建立深刻的联系”。然而，经历此次“毒列车”事件，拜登的这种亲民形象开始受到民众的质疑，特别是当他突访基辅向乌克兰民众表示大力支持的情况下，这种反差被进一步放大，因而招致诸如“你们可以成为乌克兰和全球主义者的政党，也应该成为东巴勒斯坦和美国劳动人民的政党”的嘲讽。此外，联邦其他高级官员的迟缓行动也成为人们失去对政府信任的关键缘由，交通部长布蒂吉格和环境保护署署长迈克尔·里根均是在事故发生后两周左右才首次抵达事故现场，遭到包括地方官员与当地民众的普遍质疑。

　　与此同时，来自地方政府与铁路官员的令人困惑且不断变化的信息也在逐渐削弱政府在受灾民众中的公信力。自脱轨事故发生以来，当地居民抱怨出现皮疹、喉咙痛、流鼻血和其他疾病，并在小溪中发现了数千条死鱼，这引发了民众对自身健康安全的普遍焦虑。

　　对此，东巴勒斯坦镇举行“信息开放日”活动，但事故主要当事方诺福克南方公司竟然宣布不会参加，且没有提供有关危险化学品性质与来源的任何详细信息。居民对缺乏答案感到沮丧，敦促当地官员回答与环境和健康相关的问题。在随后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州政府官员建议该地区的人们使用瓶装水，特别是那些平时依赖私人水井的居民。然而仅一天后，俄亥俄州环境保护局就表示，一系列的测试未发现污染物，其确信市政供水可安全饮用。

　　此外，在对脱轨氯乙烯罐车进行所谓“受控释放”后，虽然焚烧轮胎和去甲油的刺激性气味持续在空气中弥漫，当地政府却宣布空气质量符合标准，并称居民不必过于担心。可是，越来越多的受灾民众对这些模糊易变的信息并不买账，部分居民已考虑搬离此地，称其不想因为当地政府的错误而在10到15年后被诊断出癌症或其他疾病。